黄金屋小说
黄金屋小说 > 女帝师 > 第十二章 福祸自求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十二章 福祸自求

  女帝师

我笑道:“施大人与妹妹是出了名的恩爱夫妻,儿女份上也不必再求。我猜,多半还是施大人的官运。”


采薇这才道:“妹妹的这点私心,瞒不过姐姐。不知姐姐听说了么?近来白司政出了一桩丑事,已经被谏官参了。如今白大人不但不上朝,连门也不出。陛下虽然还没有决断,但朝中已议论纷纷。”


我笑道:“白司政的丑事?是什么样的丑事?妹妹又是从何处听来的?”


采薇道:“我是听母亲说的,说是白司政不知怎的,迷恋上一个女囚,命人从京城赶去洛阳,将她救了出来。母亲还说,那女囚的案子就是姐姐经手办的。果真如此么?”


自从谢方思死后,采薇的母亲便只剩了采薇一个孩子。想来她是挂念女婿的前程,特命女儿来打听一番。又或者是采薇故意隐去了施哲,以免累及夫君的名声。我笑道:“花氏在洛阳犯案,这件案子自然是洛阳令金大人侦办的。因有些地方存疑,所以我命刘钜和银杏过去旁听。如此而已。”


采薇道:“如此说来,姐姐是早就知道白司政和那女囚的事情了?听说姐姐在外数年,常常揭发地方官吏的不法之事。那谏官莫不是姐姐……”


我笑道:“当然不是我。我不过是个女官,哪里支得动朝廷命官?”


采薇有些讪讪:“是妹妹唐突了。也是呢,姐姐想对陛下说什么,何须借旁人的手笔。”


我叹道:“白大人是宰相,身后眼红心热的,不知凡几,又何须我来告诉陛下?”采薇听见“眼红心热”四字,顿时满脸通红,好在昏暗中也看不分明。我又道:“妹妹素来不大理会官场之事,今日怎的忽然说起这些?妹妹定是求菩萨早日让施大人当上宰相,对不对?”


采薇愈加不好意思,垂头低低唤道:“姐姐……”


我笑道:“那妹妹还的那一愿,是不是谢菩萨让施大人做上了参知政事?”


采薇道:“这是我半年前许的愿望了。姐姐别笑我。”


施哲出身世家,仁厚聪慧,且对我和父亲有恩。倘若皇帝在施哲与杜娇二人之中选一位宰相,我更愿意是施哲。“妹妹别多心。其实以施大人的品行才学,宰相之位,自是当得。”


采薇这才释然:“姐姐当真这样以为?”


我笑道:“施大人的为人,‘汪汪若千顷陂,澄之不清,淆之不浊,不可量也’[42]。宰相之位,如何当不得?”


采薇窃喜:“施郎也不过就积攒了些仁义的名声,哪里就像姐姐说的这样好了。何况他才做了参知半年,人也年轻,大约还没这么快就……”


我笑道:“官要慢慢做,妹妹切不可心急。”


采薇惊觉失言,羞得扭转过身:“我才没有心急!”


一时到了父亲的墓前。只见墓碑端正光洁,一丝不染。墓上的字被重新描过,借着余晖,透出隐隐金光,显是墨中掺了些许金漆。坟头一丝杂草也无,墓碑前摆满了果品,香炉里还有半燃的香。远远望去,芳馨的墓前亦是如此。采薇咦了一声:“原来姐姐早就安排好了?”


我也甚是诧异:“并不是我。”


采薇赞叹道:“此人倒有心。单看这瓷器,便是名贵之物,似乎是汝州官窑所出。”


但见香炉和果盘等各样瓷器,俱是雨过天青之色,一望而知便是汝州官窑烧制的上品。这样的瓷器高淳县侯府和新平郡侯府也有几件,但我和母亲都收起来赏玩,绝不会将它们拿到野外使用。如此铺张,说不定又是哪位官员有求于我。


“或者是母亲和兄弟来过了也未可知。看这香火也是才燃上不久,说不定人还没走远。银杏,去咱们的旧宅子里瞧瞧有没有人。”银杏转身去了。我又一指香炉,“这倒比我自己带的好多了,就借它一用。”于是和采薇各上三炷香,在父亲和芳馨的墓前摆上祭品。


采薇道:“宫女之中,芳馨姑姑也算有福气的,竟得以葬在这里,且香火不断。多少宫女内监病了死了,都无人理会。”


我蹲下身子,拈去肉上的一茎枯草,又展袖拂去香果上的轻尘:“姑姑是为我受过。我自然不能让她断了香火。”


采薇沉默片刻,终是鼓起勇气道:“当年之事,妹妹也有所耳闻。母亲常说,女子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却还不嫁,是非总是特别多。姐姐若一直在外也就罢了,若打算长住京中,往车覆辙,姐姐不可不察。”


我淡淡道:“我知道。”


采薇索性道:“恕妹妹直言。姐姐以女子之身,位列朝班,清名素著,也算旷古绝今了。姐姐样样都有了,何不定下心来,好生寻一位夫君,安稳度日。想来令尊大人和芳馨姑姑九泉之下,也是这样盼望的。”


如此陈词滥调,我已听得太多。同龄女子之中,大约只有启春和苏燕燕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然而启春在五年前劝我嫁给高旸,恐怕已对我动了心思,我对她亦难比往常。苏燕燕则更加难以捉摸。原来女子到了该出嫁的年纪还不嫁,连知心人也会慢慢不见了。心头一片芜杂,不知该如何回答。


采薇见我不说话,忙改口道:“自然,姐姐的志向不同于我这样的寻常女子。适才多口,姐姐莫怪。”


我携起她的手,微笑道:“妹妹何必自责?我知道妹妹是关心我。”


采薇笑道:“姐姐若真有心,我也可为姐姐多多留意。”


我笑道:“那就多谢妹妹了。”


正说着,银杏回来了:“姑娘,果然是公子出城来拜祭老侯爷和芳馨姑姑,这会儿正在旧屋子里歇息。公子烫了一壶酒,备下一桌山珍,说要为那日的事情给姑娘赔不是。”


朱云竟肯花心思在这里向我赔不是,当真难得。我笑道:“他是一个人,还是与顺阳郡主一起?”


银杏道:“郡主才出了月,不宜出门。自然是公子一个人。”


采薇好奇道:“姐姐的兄弟要赔什么不是?”


我笑道:“昨日与兄弟起了些口角,他赌气跑了,今日却又来这里撞我。有这般费力的工夫,为何昨日不肯好好说话。”


采薇笑道:“姐姐的兄弟用惯火器的,脾性自然也烈些。”说着望了望天色,“既然姐姐有事,那妹妹便先回城去了。”我也不虚留她,于是亲自送她到官道,看她上了车,这才回转。


天已经全黑了。我和银杏一人提了一盏风灯,踏着永远也追不上的黯淡光晕深一脚浅一脚。我问道:“朱云何时有这样好的脾性?竟巴巴地来这里等我。”


银杏嘻嘻笑道:“姑娘当真以为是公子?这是奴婢编出来把泰宁君哄走的。”


虽然在我意料之中,毕竟还是有些失望。“我说呢,他哪里识得那么名贵的器物,竟还能拿出来用。那旧屋里的人究竟是谁,莫非是哪家的夫人拦着我送礼?”


银杏道:“姑娘且猜猜。”


我驻足:“在白云庵参了半日禅,回来还要和你打哑谜。你再不说,我也不去了。”


银杏忙道:“姑娘别生气,奴婢说就是了。是信王殿下。”


我愕然:“是他?”


银杏道:“信王殿下说他今日出游,路过仁和屯,就进来拜祭一番。不想姑娘也来了,当真是巧。”


我冷哼一声,转过身去:“带着这么名贵的器物路过仁和屯。真是巧。”


银杏急了:“姑娘莫非不想见殿下么?”


我疲惫已极,加之腹中空空,身上也渐渐冷起来:“我要回府歇息了。”


银杏道:“姑娘,便见一面又如何呢?”


我叹道:“我和信王之间早已无话可说。你代我去见他,就说我多谢他对父亲和姑姑的心意,改日一定去王府拜见信王妃。我在车里等你,你快去快回。”说罢疾步而行。银杏无奈,只得去了。


夜风扑在脸上,连脑府深处都是冷的。这样埋头疾行,就好像我不堪的前半生,不能回头,亦无前路可望。既已陌路,就该不闻不问,让我静静走完这条死路。


走出百来步,忽听身后响起一阵马蹄声和銮铃声。有人骑马追了上来,远远停住。他下了马,朗声道:“君侯留步。”


七年不闻,高旸的声音亦变得厚重而苍凉。我只得转身行礼:“玉机拜见信王殿下。”


高旸早已过而立之年,西南的战事与瘴气,在他脸上留下金石一般硬朗坚冷的痕迹。一张脸清癯骨瘦,偏偏笑意柔和,带着数度穿越生死的淡然无畏。一身白绿衣衫,整个人都灰蒙蒙的,像一竿偷生的枯竹。初见的一刹那,我的确有些认不出他了。七年间,我们都老了。


高旸还了一礼,笑道:“做了君侯,便变得这般无情。明知故人就在故居盘桓,竟不肯现身相见。”


我淡淡道:“殿下恕罪。天黑了,该早些回城才是。”


高旸笑道:“也是。那孤送一送君侯。”说罢亲自牵着马上前几步,伸手请我先行。


我只得低了头与他并肩前行。我一路默然,不肯先开口说话。銮铃细细,马蹄悠悠,就像那一夜在汴河边偶然相遇。年少时的情义,会随时间散去。待彼此容颜凋零,曾经以为是久别重逢,其实不过是陌路相识。相见争如不见。


眼见村口的车马已隐隐可见,高旸这才道:“孤与君侯,自旧年在汴河边一别,已有七年未曾相见。君侯一切可好?”


“多谢殿下记挂,玉机一切都好。不知太妃是否无恙?启姐姐和安定县主都好么?”


“托君侯的福,一切都好。春儿旧年在西南又生一女,陛下赐号安宁。”我忽然想起,高旸早年在桂阳时,曾与一个叫作智妃的女子生下一子。后智妃病死,那孩子便养在启春膝下。屈指一算,那孩子也该有八九岁了。不知不觉间,他也是妻妾成群、儿女成双了。真好,总算没有像我一般,蹉跎半生。


我笑道:“恭喜殿下。”


高旸却不以为然:“孟子云:‘行之而不著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43]孤所践,亦不过众生常道,无可悲喜。”


我本想反驳两句,客套两句,再宽慰两句。谁知话到嘴边只剩淡淡的几个字:“无可悲喜?也是呢。”


请收藏本站:https://www.hjwyy.com 黄金屋小说。手机版:https://m.hjwyy.com

『点此报错』『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