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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金屋藏娇

  女帝师

皇帝欠身道:“是。”于是李演率先为皇帝斟酒。


酒过三巡,皇帝站起身来朗声道:“近来北燕犯境,践踏冀南数万生民。朕不忍子民折颈暴露于异族马蹄之下,故决意亲征。日前粮草已俱,兵械已完,待大军集结,朕将挥刀马上,斩寇杀敌!四弟早已在边境等着朕了!”说罢高举玉杯,一饮而尽。


皇后陪盏,离席拜下:“臣妾在宫中日夜翘首,愿将帅一心,士卒骁勇,望佳音早来,雄师凯旋。”众人忙跟着拜下。


皇帝微微一笑,双手扶起皇后:“务请皇后代朕尽孝,朝中宫中,烦皇后多多留心。”


皇后道:“臣妾领旨。”


帝后重新坐下,四目相对,俨然一对恩爱夫妻。我暗暗叹了口气。“朝中宫中”——皇后连乳母王氏羞辱陆贵妃一事闹上了朝堂都不能及时知晓,可见她的蠢钝迟缓。宫中尚且照应不暇,何况朝中?


当下菜肴流水般上来。梨园执事康义全双手呈上一盘写着戏名的竹筹,经由内官递到宫娥的手中,逐次传给佳期。佳期躬身奉上,太后看了看说道:“既然皇帝要亲征,便点一出《拜将》吧。”说着向皇帝笑道,“愿皇帝得大将如汉高祖得韩信,神机妙算,百战百胜。”


皇帝笑道:“若得韩信复生,岂患小小的燕贼?”


正说着,李演已将竹筹捧到面前,皇帝一指道:“这出《赎孽》,朕许久没听过了。”


太后一怔:“《赎孽》太过悲戚,皇帝何故点这出戏?”


皇帝笑道:“这出戏虽然悲怆,但朕喜爱其中的兄弟之义。兄弟之间,因血亲而有情,但更可贵的是兼有朋友之义。且朕听母后说过,朕尚在母腹中时,贵妃便以此一折戏为双亲讨回公道,可见戏中有公义,正当好好观摩一番。”


太后听了,默然不语。皇帝一摆手,惠仙接过盘子,呈到皇后面前,皇后毫不迟疑地点了一出《定婚》。这出戏说的是汉武帝刘彻戏言金屋藏娇的故事。


内官将盘子传给林妃的侍从,林妃正在看戏牌子,忽听太后问道:“端阳佳节,怎么不见信王?他倒舍得将你们mǔ_zǐ 丢在宫里。”


林妃忙起身答道:“回母后,他日间着了暑气,请医用药,已躺了一天了。实在不能起身向母后问安,望母后恕罪。”


太后道:“无妨。”又向佳期道,“请银院判去王府看看,明天一早回本宫。”佳期应了。当下众人一一点过戏。


直到《点将》唱完,才见升平长公主扶着沅芷匆匆赶来,向太后与皇帝谢罪。只见升平长公主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石榴红单衫,挽着流朱色披帛。发髻左右各簪一朵珠花,甚是随意。太后嗔怪道:“在宫里做什么?怎的这样晚?”


升平笑道:“儿臣午后睡迟了,起得晚了些,母后勿怪。”


太后关切道:“是昨夜没睡好么?”


升平道:“昨夜大约是茶饮得太多,走了困,看了会儿书,又绣了半夜的花。因此午后睡过了。”


太后叹道:“你总让母后操心。待有了驸马,看你还这样淘气!”


升平的双颊漾出两团红晕:“这样多人,母后说这些做什么?!”


太后笑道:“不说便不说。你也别往那边去了,就靠着你皇兄坐吧。”升平领命坐在皇帝下首。


《赎孽》是一出很短的戏,说的是一个叫做王启的人在御街上误杀了义兄李佩,心中愧悔不及,从容赴死的故事。只听那王启唱道:


“二位贤弟且听我道原委:三月前打杀一人在御街,三司会审升堂问罪,方知那冤家姓甚名谁。


(大哥,却是谁?)


是我经年未见的义兄李光未。义兄姓李名佩字光未,当年菩提树下誓相随。可恨我眼盲当他是盗贼,不合适一剑杀在御街尾,到如今恨绵绵无计可追,因此上押在此为赎前业。


二位贤弟休再劝,也请莫再伤衙解,前日会审已定罪,今番必将我身毁,生当同难死共穴,誓要此心无愧悔,哥哥啊,黄泉路上须等我,一路作伴同为鬼!”


我并不知道这出戏与周贵妃有什么关联,不禁看了一眼芳馨,芳馨上前轻声道:“这是二十七年前的往事了,待回宫后奴婢慢慢说与姑娘听。”


只见周贵妃抱着yòu_nǚ 青阳公主,亲手喂食,只偶尔往台上看一眼。皇帝闭目倾听,右手在桌上轻轻按捺。熙平长公主凝神听罢,方指着桌上的菜肴与柔桑低语。


唱到《定婚》时,太后叹道:“小儿女的话,竟也能成真。”


皇后一面为太后布菜,一面笑道:“虽是小儿女,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却是不假的。”


太后微笑颔首。熙平长公主趁机道:“说起这金屋藏娇,儿臣倒想起一事。”


太后笑道:“熙平这里总是有很多趣事,不妨说来一听。”


熙平长公主笑道:“那时候,四位女巡都还没有进宫呢。有一天儿臣带了柔桑进宫向皇后娘娘请安,柔桑便与二殿下在偏殿玩耍。皇后娘娘偶尔想起要个东西,谁知叫了两声竟然一个人也不来。儿臣便出来查看,原来是二殿下与柔桑坐在榻上扮家家玩,一个叫殿下,一个叫爱妃,都正襟危坐着,下面的小丫头跪了一片,哧哧直笑。儿臣抱着二殿下问:‘殿下将来要娶柔桑亭主为妻么?’殿下立刻答道:‘自然要的!’自此后,儿臣旁观他两个,竟比亲姐弟还要亲密友爱。”


众人听了,都笑了起来。太后招手命柔桑过去,上下打量道:“像熙平小时候的模样,长大了必是个美人。”略想了想,又道,“本宫记得柔桑的亭主还是她出生时封的,这会儿也该晋封了。”


皇帝笑道:“朕早有此意。长公主位比亲王,就晋封为县主,赐宁海县为汤沐邑。”熙平长公主喜出望外,忙携曹驸马与柔桑跪下谢恩。


太后笑道:“若论柔桑的模样与性情,将来嫁于我曜儿倒也很好。”


皇帝微笑道:“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日后结成夫妇才更稳当。只是曜儿与柔桑年纪还小,过些年再说不迟。”说着拉过柔桑,低低询问,柔桑一一恭敬作答。


太后用银签子签了一块西瓜送到唇边,忽然想起一事:“说到亲事,信王世子有十四岁了吧。”


林妃忙起身答道:“回母后,秋天就满十五岁了。”


太后笑道:“信王世子是太祖的长孙,又是亲王世子,身份尊贵,皇帝要亲自赐婚才好。”


皇帝笑道:“嫂嫂若觉得哪位大家闺秀好,问准了信儿,朕即刻赐婚,又有何难?不知可相准了么?”


林妃道:“臣妾前些日子倒留心了些。只是孩子如今长大了,自有他自己的主意,臣妾虽是他的母亲,可也不好勉强他。”


皇帝笑道:“这倒有趣。不知侄儿有何主意?”


高旸起身答道:“臣尚年幼,正当读书明理之际,怎可早早为家室所牵绊?再者,朝廷里那些老头子的女儿,想来都无趣得很,臣必得一个才智高超的女子,才肯聘娶为妻。”


皇帝笑道:“朕的朝堂上,那么些股肱之臣的大家闺秀,他都没有放在眼里。你怎知其中没有才智高超的女子?只这四位选进宫来的女巡,便个个都很出挑。”


高旸远远地看我一眼,道:“入宫的女巡,自然都是万中无一的。据臣所知,四位女巡中,于大人与朱大人俱出身寒门,史大人出自商贾之家,并无父兄立于高堂庙廊。连皇后与两位贵妃都不选那些老夫子们的千金入宫,正说明她们确是无趣得很。”我听了不觉好笑,四位女巡,明明车舜英的父亲在朝为官,他偏偏略过。果见车舜英满脸不快。


皇帝大笑,连说“刁钻”,又道:“如此,朕便将她们其中一个赐你为妻,你可愿意?”


高旸道:“若她们之中有一位可称得上才智高超,无论出身贵贱,容貌美丑,臣都愿意一生珍视。”


皇帝赞道:“你倒不以貌取人,难得。”又向林妃道,“侄儿很懂道理,依朕看,嫂嫂也实在不用费心操劳。他若自行看准了,朕便赐婚。最难得是志趣相投,脾性相合,容貌家世都在其次。”


林妃道:“臣妾谢圣上恩典。”


戏台又高又远,灯火通明。戏子们身着彩衣,脸上敷着厚重油彩,做生的潇洒,做旦的妩媚。说不尽的权谋与牺牲,唱不完的愤怒与哀愁。夜色中,戏台仿佛遥远大漠中的蜃气,无数穿红着绿的男女,凌波微步,踏沙无痕。一颦一笑,一举一投,无不尽态极妍,无不尽悲喜之意。


戏总是这样,不如此不足以借题挥洒,不如此不足以直抒胸臆。人生是苍白的戏文,戏文是扭曲的人生。


台上正唱着一出《赴宴》。西王母的小丫头见周穆王生得俊美,正心猿意马地引他入席。而穆王身边的小马倌却在偷望这美貌的小仙女,小仙女自是无意于他。大约她道行不够,她若知道七百年后,正是这小马倌的后人灭了两周,一统天下,成为始皇帝,此刻又当如何?[45]


我凝神听戏,只隐约听见太后殷殷嘱咐董妃好好保养身子,早日再添一个世子等语。夜色沉沉,身上微凉,芳馨忙为我披衣:“夜深了,姑娘该回宫了。”我这才回过神来,只见车舜英与易珠不知何时已退席,几个年幼的孩子早回宫睡了。不多时,太后和两位王妃也退席了,座中只有升平长公主、皇后与两位贵妃伴驾。


皇帝兴致颇高,直将众人点的戏看完才散戏。夜深露重,除了我和锦素,便只剩下周贵妃端坐席间。皇帝命人整杯添酒,又命众人一同在主席坐了。皇帝已有七分醉意,向我和锦素道:“贵妃自幼习武,自然熬得住。想不到两位女巡的精神也不短。”


周贵妃缓缓为皇帝添上热茶,柔声劝道:“陛下再坐一会儿该回宫歇息了。”


皇帝笑道:“明日不上早朝又如何?”


周贵妃道:“即便不上早朝,也有损龙体。”


皇帝已有七分醉意,自斟一杯,一饮而尽,又道:“你别劝朕!你……陪着朕就好。”


我和锦素相视一眼,忙起身告退。走下清凉殿,我不禁回望,只见皇帝拉着周贵妃的右手,头一歪,浅秋色的背影缓缓靠在她身上。周贵妃端坐不语,淡绿色的披帛在夜风中如春雾飘摇。


我和锦素出了延秀宫便分手了,她向北回了永和宫,我向东行。宫墙上满是橘色光晕,头顶一线黑沉沉的夜空,星光如女人乌发上的银针。已过子时,长街上少有宫人来往。听了一夜的戏,本有些昏昏沉沉,被长街的凉风一吹,顿时醒了大半。


芳馨笑道:“姑娘很爱看戏,竟看到这会儿。”


我笑道:“平日除了念书,便是作画。若有戏看,我总是要看完才罢休。”


芳馨道:“可惜姑娘还只是女巡,若升做正六品女校,便可去外城的梨园看他们排演。”


服侍将废的皇后与嫡子,还谈何正六品的官位?然而听闻女校可不必拘禁在内宫,心中亦起了欣羡之意。只听芳馨又道:“才刚信亲王世子离席的时候,要来与姑娘说话,见姑娘专心听戏,他便没有搅扰。”


我忙问道:“世子可有什么话留下么?”


芳馨摇头道:“并没有。”


不知怎的,心中有些失落。就好像看到席间红彤彤的樱桃,本来口舌生津,心中欢喜,但吃到口中仿佛并不甘甜。他说要娶一位才智超群的女子。那女子,会是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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