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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千重山

营地内被烧毁的粮仓火光越来越大,燃红了半边天,一切仿佛五年前的重演,只是此刻殷涔身边不是沈沧,却是沈沧当年没找到的殷苁。身后塔克忽伦亲自带的追兵,此刻他已猜到这位御史大人的身份,当年在密林之中他一念之差留下了殷涔的性命,又见此人在角斗场□□夫了得,连恶狼都斗赢了,正想将他收归己有,训练成副将,却不料突然杀出一个蒙面人,将整个军营大乱,并将殷涔救走,如今竟被他杀了个回马枪。塔克忽伦只觉流年不利,先是被林漠烟赶回了戈壁大漠,又被当年的逃兵俘虏带走了宠妃。夜色之中前后人群马蹄阵阵,殷涔只恨一剪梅不在,他转头,见殷苁似在苦苦支撑,珠串面纱早已掉落,面色苍白却浑身冷汗,陈佶从旁扔过一件斗篷,暗卫接了,裹住殷苁周身,却感到她浑身发抖。殷涔心内无比焦急,然而此刻却无法停留,他只想快点能赶到凉州,希望梧叶儿能顺利完成任务,和林漠烟将军一道前来迎接。塔克忽伦在身后如追魂夺命般紧追不舍,殷涔口中还在不断涌出鲜血,陈佶将人搂得更紧了些,只觉此刻怀中的人单薄得似一张纸,就这样一刻不停地奔到了黎明。天色微亮,眼前视线尽头便是凉州,殷涔筋疲力竭之际心中燃起希望。只是仍旧不见梧叶儿和林漠烟的jūn_duì ,殷涔回头和陈佶互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些疑惑,却也有坚持。事到如今,即便没有援军前来,也只能拼死一搏了。陈佶一甩马鞭,速度丝毫不减,继续向前。待靠近城门,只见城墙上突然涌出大队拿着弓弩的士兵向下俯击,陈佶正要开口喊自己人,却见他们穿着镇北营军服,心内大喜,只见下方城门大开,梧叶儿和林漠烟正带着整整齐齐的骑兵迎在门口。方到此时,二人心中才算大石落地,转头和陈佶遥遥吐出一口气。塔克忽伦带着人马追到此,突然见到林漠烟和镇北营骑兵,心内大骇,此番只为追人而出,并未准备开战,见此状况便骤然停了马,悠悠转了几圈后不甘心地愤然回撤。林漠烟问道,太子殿下、御史大人,可要追击?殷涔摇摇头,他见着将军便回,已是示弱,见我们已有十足准备,虽是气愤难忍,却也会掂量轻重,不会再领兵前来进犯。林漠烟点头,振臂高呼,收队回营!到了镇北大营,林漠烟请来了医生,殷涔摆摆手,我是为丁入松所伤,医生对我无用,去看苁儿。殷苁显见已是虚弱无比,医生入内诊断后说,姑娘原本体虚,而今有了身孕,又遭此长途马背颠簸,腹中胎儿恐怕难保。殷涔只道,有无方法可快速调理?医生叹气,道,这边关之地,又是军中,药物本就十分有限,对于治疗女子之药更是难找,我只能尽力,却不能保证一定能好。待医生走后,殷涔入内守在殷苁身旁,她躺卧在塌上,面色苍白如纸,殷涔心内的愧疚山一般袭来。苁儿,当年才说了几个字,殷苁却摇摇头,当我知道哥哥还活着,不知道多高兴。是叶明枝告诉你的吗?是,他当日来军营,跟我说你还活着,不久之后还会来找我,我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殷苁眼中又滚出泪珠,这些年我装傻,人人都以为我忘了自己是谁,忘了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我只有这样,才能活下来殷涔再也忍不住,眼泪串串淌下。殷苁伸手擦掉他脸上泪水,说道,哥哥,我可能不太行了,我有话要说,你叫太子殿下和林将军进来。殷涔浑身一颤,不会的苁儿,我现在就叫人去城里请最好的大夫。说着转身就往外去。殷苁却紧紧抓住他衣袖,恳求道,我的身体,我知道事关当年的关西惨案,我在塔克忽伦身边这么久,他当我早已失忆,便不再避讳我,我却无意间知道了当年他为何入侵,又为何屠了那么多人。殷涔大为震惊,不想殷苁竟然这些年还查出了此事,他点点头,出门叫梧叶儿去请最好的大夫,又将陈佶和林漠烟叫进屋内。殷苁半躺着靠在榻沿,望着林漠烟问道,林将军当年可是遭人所骗?这件事是林漠烟一生的耻辱和愧疚,此刻却被殷苁揭穿,他沉痛点头,是,一封来自宫中的旨意和内阁的文书。殷涔和陈佶仍不明所以,林漠烟叹了口气,将他所经历的一切讲了出来。第49章 真相当年林漠烟镇守关西,已经维持了十数年的平静安稳,彼时疏勒国尚未统一,分裂成大大小小十来个部落,最大的疏勒部由塔克忽伦率领,已有逐渐壮大之势,并因着多年来与关西边境的互市,与大宁建立了尚算良好的邦交。历年来的互市都有规矩,只在固定的几个州府,固定的地点,每年固定的时间可以互市,疏勒部人并非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但也有例外,如涉及较大规模,非互市期的交易,疏勒人可向大宁申请特定的商贸通关文书,一般由州府层层向上递交,到布政司审批之后,交由司礼监存案即可。一切在宁熙十七年陡然生变。镇北营发现关西边境数个州都出现了大批手持商贸通关文书的商队,初始只是小队人马,边境守卫见文书齐全,便很快放行,然而商队越来越多,某天突然涌入了上千人,守卫仔细盘查之下,发现对方根本讲不清到底为什么商贸而来,为何是如此规模,便觉蹊跷,当日将商队看押,并上报到统领林漠烟。林漠烟在看押所见到那群商队,只见他们个个体格魁梧,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当下断定他们是jūn_rén 而非商人,而对方头领却拿出商贸文书,按大宁律法,文书齐全没有理由不放行,林漠烟犹疑之后,仍将他们赶到了城门外,并派人在城中暗查此前拿着文书进城的疏勒人。不料这群被赶出去的疏勒人竟一直集结在城门外不肯离去,人数还越来越多,守卫粗略统计已近三五千人。更令林漠烟吃惊的是,三日之后,京中来了更高一级的指令,司礼监何进揣着内阁和司礼监批示的公文来了镇北营,命令林漠烟必须开门迎商队入城。无奈之下,整个关西门户大开,七日之后,便是大宁历史上的关西惨案。而当皇帝问责之下,司礼监和内阁将一切责任推得干干净净,信誓旦旦那批放进来的只是商人,至于为何出现这么多jūn_duì ,都是林漠烟因为多年的边关平静而麻痹大意,玩忽职守,让敌人趁着互市商贸钻了空子。满朝大臣群起而攻之,林漠烟有口莫辩,皇帝盛怒之下将他革职□□在京。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亡,林漠烟虽自认不是奸臣,但那些乔装打扮的jūn_duì 却实实在在是在他手下大摇大摆地被放了进来,他此生都不会原谅自己。讲完这段往事,林漠烟又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殷苁却轻言问道,林将军可曾怀疑,为何疏勒jūn_rén 手中会有内阁和司礼监的文书?听完林漠烟的讲述,在场所有人都关注到这点,当殷苁问出这话,殷涔道,苁儿可是知道这内里缘由?殷苁点点头,而她接下来所讲的,是林漠烟曾经历的一切背后的故事。当年殷苁被虏至疏勒军营之后,便一直被关在塔克忽伦的王帐,寸步不得离开,她为了活下去,便开始装作惊吓过度而失忆,两年以后,塔克忽伦才允许她可以出帐自由活动,渐渐她发现军营中有不少大宁的物件,大至武器装备,小至衣装服饰,她以为那些都是塔克忽伦去抢劫和袭击大宁jūn_duì 的得来之物,直到后来一次醉酒之下,塔克忽伦胡言乱语之中却泄露了事实,他一直朝大宁皇后要钱要物,而每一次皇后都会满足,甚至,靠着这些钱财军备,他已经逐渐统一了不少散落的部落,疏勒国统一指日可待。为何大宁皇后会一次又一次满足塔克忽伦无底洞般的索取?殷苁开始各种猜测,皇后断不会毫无理由地扶植一个有狼子野心的敌国,并眼睁睁看它不断壮大,成为可以与自己匹敌的强大敌人,那唯一的理由便是,皇后有什么把柄捏在了塔克忽伦手中,逼得她不得不一次次就范。想到了这点,殷苁便开始不断接近塔克忽伦,并将自己的身世遗忘得更加彻底,她讲疏勒话,穿疏勒衣,每一次塔克忽伦征战其他部落,她都站在等待他回营的队伍最前端。渐渐塔克忽伦对她的态度也有了转变,从当一个婢女一般,到想纳她为妃。新婚之夜塔克忽伦酩酊大醉,殷苁问了他一个接一个问题,全都有了回答,虽然语无伦次,支离破碎,殷苁却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事实。宁熙十七年的边境互市,塔克忽伦用两千匹上等良马,换回了大批上等官茶,这原本是按照历来规定,无惊无险的一件事,然而回到部落营地,塔克忽伦才发现,这批所谓上等官茶,竟然只有不到一成是正品货色,其他全都是以次充好,粗制滥造之物,当即怒不可遏,连夜命人将大宁互市的商人叶明枝,以及茶盐司的督造任同欢抓到了军营。塔克忽伦原本想将二人就地斩首,给大宁以示威惩罚,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二人却提出了一个令他无法拒绝的条件,任同欢说,此番互市以次充好,以粗茶替代官茶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若塔克忽伦对此不满,大可率部众进关西,对老百姓的打砸抢烧,任他处置,抢到满意为止。最关键的一点,任同欢提到,这进城的通关文书,宫中司礼监和内阁自会备好,塔克忽伦和jūn_duì 只需乔装成商人便可。于是,叶明枝和任同欢自然活了下来,而塔克忽伦带着大批虎狼之师,进了关西七卫,原本只是强抢,而他如失心疯一般为了示威,竟将全境抢完之后又连夜屠了一遍。塔克忽伦与皇后的这笔交易,永久性地被他记录了下来,并在日后时不时拿出来威胁对方,缺钱了,皇后就要送钱,缺武器了,就要送武器,甚至还包括女人,塔克忽伦的七个妃子,倒有三个是大宁的女人。听到此,殷涔已想通了所有前因后果,因为皇后常年与司礼监协同,将川南所产官茶充入粗茶据为己有,叶明枝便拿不出足够的官茶去进行互市,然而皇后却不以为意,天才般的想到了以开边境线,放任抢劫来安抚对方的昏招,才导致了无可逆转的惨案。殷涔和陈佶互相看着对方,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无比的震惊和愤怒,为一己之私而视天下百姓如草芥,如蝼蚁,且毫无悔过之心,并因此还亲手扶植了一个强大的敌人好一个大宁皇后!这皇后不仅蠢恶,还失心疯。想到自己是被这样一个女人从小养到大,陈佶心中只觉恶寒不已。殷涔又问道,苁儿可知,塔克忽伦与皇后的这些往来,可有什么证据?殷苁想了想道,我曾见过皇后的一封书信,上面写满了大骂塔克忽伦忘恩负义狼子野心的言辞,但塔克忽伦看完之后只是笑了笑,将书信烧掉了,至于还有没有其他信件是留着的,我便不知了。殷涔点点头,紧紧握着殷苁的手,这手在他掌中绵软无力,再看向殷苁的面色,说完这么一大段话之后,似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连睁开眼睛都做不到了。殷苁双眼睫毛闪动,她只想再好好看看哥哥,她曾以为他死在了角斗场上,哭得死去活来,又听说他被人所救逃了出去,往后的日日夜夜都为哥哥祈祷,愿他平安生活,不必像自己一样担惊受怕。梧叶儿终于回来了,带了一个老大夫回来,老大夫挎着药箱,被梧叶儿拽得踉踉跄跄,林漠烟将其他人都叫了出去,只留殷涔陪着殷苁。大夫手指搭在脉上诊了片刻,深深叹了口气对殷苁道,夫人腹中胎儿未到安稳之日便长途奔波,已有滑胎之兆。其实不必大夫说,殷苁自己也感受得到,腹中阵痛不已,她一直强忍着,然而此刻疼到全身大汗淋漓,滑胎的迹象越发明显,她知这一关已躲不过去。殷涔焦急,连连逼让大夫想办法,老大夫也很无奈,若是早个一两天,或许还有法可解,但如今已到这关口,只能让胎儿先出来,再尽力调节。殷苁紧紧咬着嘴唇,殷涔知她痛不欲生,而自己却无可奈何,殷苁身下已有鲜血淌出,林漠烟叫了几个仆妇端着一盆盆热水进来,殷苁却始终未曾大声呼喊,只是脸色一瞬比一瞬煞白。殷涔守在营帐门口,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无力。晌午一直折腾到夜里,突然仆妇们惊慌喊道,不好了大夫!夫人血崩!殷涔和老大夫都大惊,再也顾不得许多,殷涔冲进帐内,一片血腥之气,仆妇结结巴巴道,我家姐姐当年生完孩子,症状便是如此,夫人这是血崩啊小产后的大出血,在这么一个荒凉简陋之地,又是医疗条件如此落后的时代,血崩几乎等同于丧命。殷涔几乎要疯了,抓着大夫的手吼道,快想办法啊!若不能止血,你大夫也急得满头大汗,将药箱打开,拿出一卷银针铺开,将针根根扎进殷苁身上。片刻之后,仆妇们发现血崩之症似被止住了,然而还没待殷涔心下缓和,殷苁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跟着更多鲜血从身体涌出。大夫收回了针,没有用了,神仙也救不了了。殷涔不知何时满脸是泪,将所有人赶出了屋外。哥哥。殷苁的声音弱得几乎听不见。殷涔上前,蹲在妹妹身前。不要难过。殷苁面色如纸,伸手摸了摸殷涔颌角。我很开心,真的,这些年唯一的愿望就是再见到哥哥,如今见到,我也满足了。殷苁一字一句说得很慢。殷涔泣不成声,他第一次失言,并未在养父母死后照顾好妹妹,而令两人双双被俘到军营;第二次失言,未曾在沈沧来救他之时拼了命去找到殷苁,带走她;第三次失言,终于将她带了出来,却令她拖着怀孕的病弱之躯长途奔袭,最终酿成大患。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做到他曾说过的话,他不是个好哥哥。甚至到殷苁临死之际,还在安慰他,不要因此自责,不要难过。殷涔看着殷苁渐渐闭上眼睛,眉目安详,只觉得身体的一部分,也跟着死了。死亡于殷涔而言并不陌生,他经历过上辈子的误杀,经历过这辈子数次面临死亡的威胁,也取过他人性命,在每一次死亡面前,他都觉得自己更加强大了。除了这次,殷涔觉得自己无比软弱,无比无力,无比的,希望自己从没来过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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