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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千重山

陈泽怒不可遏地拍向榻面,跟着却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陈佶连连起身,父皇陈泽却对他摆摆手,高仁赶紧端了水递过去,轻言劝道,皇上不必为这些奸人动怒,身体要紧。殷涔见状便也跟着说道,高公公说得极是,为此人动怒不值当,他不过是茶盐司的一枚棋子,若无任同欢的授意与伙同,凭叶明枝一人,断不可能有如此大胆量野心。陈泽缓过劲之后寒声道,两千多万两白银,你们可知朕一年的军饷开支才多少?南边抗倭寇,北边打疏勒,抚南营和镇北营的军士们都节衣缩食,饿着肚子去打仗,而他区区一个叶明枝,竟能贪出这么大笔钱!跟着陈泽转向高仁,还有你!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茶盐司是你的直属管辖,派出去一个任同欢,竟胆子大到捅破了天。高仁赶紧跪下,殷涔总算见到高公公浑身发抖的样子,语不成调地说道,皇上,老奴当年是看小欢子机灵,会说话会来事,才把他派到云南,想着一般人去了那种地方,容易被人欺负谁料他竟敢跟奸商一起同流合污陈泽也听不下去,够了!他看着这个服侍了他将近三十年,从小一起长大的太监大伴说道,朕今日只问你一件事,你只准答有或没有,别的一个字也不许多说。是,是高仁抖霍着点头。任同欢叫你一声干爹,他在云南所干之事,你知与不知?陈泽厉声问道。殷涔和陈佶同时提起了心,若高仁兜不住什么都供了出来,那他们所掌握的内幕便失去了价值。然而他们还是低估了高仁的承受力,雷霆万钧之下,高仁斩钉截铁地答道,老奴不知啊陛下!陈泽仍满面怒气,胸口喘动得上下起伏,好,朕再问你,他所做之事,你既不知,也从无过问,那他所贪之财,有无孝敬过你?你有没有收到这来路不明的银子,却从无追问?!高仁开始猛磕头,地面砰砰作响,抬起头,回答朕!陈泽喝道。高仁抬头,鲜血从额头淌满了整张脸,老奴从未收到过小欢子的孝敬啊皇上,他自从去了云南,便再也没回来过,有什么公事,也都循着规矩,先交到了何进何公公那头,老奴实在没跟他有过什么私下来往啊此刻殷涔真对这位高公公刮目相看了,能在皇帝身边长红三十年,果然不是没道理。陈泽微微闭上眼,好一会才平静下来,似高仁这自残般的表忠心让他总算有了一丝满意,他最后问道,任同欢是你司礼监的人,你说,他该如何处置?高仁顶着一脸的血,狰狞回道,此人罪大恶极,且证据确凿,按律不必经过三司会审便可斩立决。陈泽睁开双眼,怒目看向高仁,明日便让内阁依此上奏折批了,若再有第二个李同欢张同欢,朕砍的便不是他们的脑袋,而是你的!高仁再次连连磕头,谢陛下隆恩!老奴领旨。陈泽这才又转向殷涔和陈佶,口气缓和了些,继续问道,叶明枝和任同欢既贪了这么多银子,查抄研茶坊和茶盐司之时,可缴获多少赃款?殷涔恭敬答道,叶明枝死后,不知何人所为,跟着竟在研茶坊放了一把大火,待我和太子殿下赶到的时候,整座茶坊几乎烧了个干净,而后只在叶明枝在茶坊内的私宅地底下找到六箱白银,四箱黄金,也已经都押运了回来。殷涔以为陈泽又要动怒,却不料他笑了出来,苍凉又诡异,朕可真要感谢他们啊,贪的这些银子,居然没花干净,还给朕留了这么些,如今朕的国库都凑不出他们一年贪掉的那些,什么叫富可敌国,这就是!殷涔和陈佶恭敬坐着,不知如何应对,干脆不发一言。又过了一阵,陈泽渐渐平静了下来,开始问另一件事,今年关西的茶马互市可有受影响?对这问题,殷涔和陈佶在回程路上早有商定如何应对,此刻殷涔从容答道,因研茶坊失火,今年官茶数量有所不足,又因对方此前一直跟叶明枝交易,如今突然换了人,前来互市的疏勒人颇有不满,但我和太子殿下冒险去了疏勒王的军营,和塔克忽伦谈妥了以后互市的条款,想来以后每年的互市会顺畅许多。陈佶趁机提道,父皇,殷大人此番身体受伤,便是疏勒军营被奸人所为,幸好有林漠烟将军在凉州接应,终于有惊无险。听到此刻,陈泽终于缓和了些面色,爱卿此行辛苦。又转向陈佶,皇儿此行颇受锻炼,深入疏勒军营一事虽是为了我大宁,但可想过,身为太子,不计后果以身犯险,此次若为疏勒王所擒,于我大宁又是何等损失?此言一出,殷涔和陈佶双双跪地,殷涔道,是臣疏忽了,万不该让太子殿下与我一起犯险,臣该罚。陈佶也道,父皇请容儿臣细说,此次深入对方军营,我是乔装之后,扮做御史大人的侍卫随行,对方并不知我是太子。陈泽叹息道,你还是不明白。陈佶正要再辩解,突然殿外传来何进的通报声,禀皇上,皇后娘娘得知太子殿下安然回宫,特来探望。殷涔和陈佶微微转头互视一眼,彼此脸上都写了些惊异忐忑。她是敌人,却还不到时机。第52章 有家殷涔和陈佶互视一眼,殷涔使了个眼色,切勿有任何表露,按兵不动即可。陈泽回应了声,进来吧。跟着秋忆人和陈仪进了殿内,何进却在殿外候着,秋忆人看到双双跪地的陈佶和殷涔,面上大惊,上前扶起陈佶道,这算是怎么回事,怎么刚回来就罚跪?一边说着对陈泽似有嗔怒,哪有几个月不见皇儿,见了面就罚的。陈佶忙对秋忆人说道,母后别怪父皇,是儿臣此前行事鲁莽,父皇也是为了我好。秋忆人仍不依不饶,对陈泽讲话的语气在惯常的娇嗲之中带了一丝嗔意。陈泽挥挥手,都起来吧,如今虽都安然回来了,但此种犯险以后必不可行。陈佶和殷涔谢恩起身,陈仪这才蹭到陈佶身边,太子哥哥,我可想你了。陈佶看着这墩墩小胖子,似又胖了些,捏了捏他的脸道,说想我,还天天吃这么多,人家都是茶饭不思,你却好,几个月不见过得心宽体胖的。陈仪憨憨一笑,我怕瘦下来太子哥哥回来不认识我了。殷涔和陈佶听了这话都忍不住笑了,秋忆人面上有些尴尬,将陈仪拉了回来,别胡闹,父皇在问太子哥哥正事。秋忆人这才看到高仁满脸狼狈,惊异问道,高公公这是?陈泽不耐烦对高仁挥手,还不下去自己弄干净。高仁这才连连谢恩退了出去。跟着秋忆人问陈佶道,茶税一案可算了结?陈佶点点头,父皇已定了任同欢斩立决,待明日内阁将任同欢定罪后便可行刑,至于任同欢招供出来的云南四川和关西涉案官员,都交由内阁和司礼监量刑定罪,如此一来,这案子便可了结了。殷涔不动声色观察秋忆人的神情举动,只见她面上虽装作只是随口一问不甚关心,但陈佶在回到时,她却停下了所有动作,听得格外专心,听完之后,却又回到不甚关心的神情,随口道,那就好,这事儿总算过去了。跟着对陈泽说道,皇儿和殷大人此行千里迢迢,才刚回京,想必也是累了,不若早点让他们回去歇息,有什么要再议的,等明日上朝可同祁大人一同商议。陈泽点点头,罢了,你们也累了,早点回去歇息吧。殷涔想起秦念衾,此时方道,启奏皇上,臣此次去云南巡茶,多亏沧源知县秦念衾一力协助,他也是此案最初上奏揭开黑幕之人,如此人才流落在荒野边陲实属可惜,臣斗胆请问皇上,臣可否推荐此人入朝为官?陈泽思忖片刻,我记得此人,殿试时的卷子言辞大胆疏狂,此次茶税案他既有功,又得你举荐,此人可用但需压制,此事你同内阁商议吧。殷涔和陈佶这才谢恩退了出去。经过这么一折腾,殷涔也没力气再去找沈沧,陈佶瞧他脸色苍白,知是伤痛发作,小心扶着他道,不管是名医还是高手,我都会找了来,让他们治好你。殷涔勉强笑笑,不碍事,武力所伤,养一养就好了。陈佶很担忧,丁入松的那一掌,他虽不知凶险到何种程度,但殷涔迟迟不见好转,陈佶也知这不是一般人能解得了的伤,普通医生既无用,便要去找这大宁境内最好的高手。次日早朝,得知殷涔和陈佶回京的朝中大臣们纷纷对殷涔表示祝贺,邹横空和粱洛书在朝臣前端遥遥对他微笑着,殷涔也拱手遥遥回过礼。祁言之竟也对殷涔拱手恭贺,殷涔始料不及,也匆匆回了一个礼。一派平静祥和气氛中,陈泽在垂幔之后开始早朝。一切如昨晚商议的一样,任同欢斩立决,西部各省官员交由内阁论罪,意外的是,邹横空当堂举荐殷涔此次立了大功,陈泽顺着这话便升了殷涔做佥都御史,掌监察内外百官,并与刑部、大理寺共同处理重大案件,一下到了正四品言官,换做平常必引起朝堂不满,然而此次殷涔巡茶有实实在在的功劳,众人便只有恭喜的份。殷涔趁热打铁,将秦念衾的功劳也推举了出来,举荐此人入朝为官,陈泽问祁言之道,祁首辅以为如何?祁言之察言观色的能力之强,立即听出陈泽问话中的心意,立即道,此种人才自然要留任京中,曾听梁太傅所言,此人文采斐然,不若升任国子监祭酒一职如何殷涔沉默,虽说祁言之这提议看似客观公众,但谁都知道,国子监祭酒就好比太学校长,整日面对寒门学子,说是朝中的闲职也不为过,显然这官职并不是殷涔理想中秦念衾的去处,他想让秦念衾去的地方,是可以和他互为搭档,有实实在在助力的职位。见殷涔沉默,陈泽问道,殷御史既是举荐之人,对此人的去处可有建议?殷涔便大胆答道,回皇上,秦大人次查案有功,心思细腻,为人正直,实乃一介纯臣,臣推荐秦大人可为大理寺丞。此话一出,祁言之眉头深皱,他当然明白殷涔的用意,有了秦念衾在大理寺,加上都察院,以后内阁想构陷什么官员,怕是没那么容易了。陈泽想了一想,便依殷御史的意思,高仁,旨意今天便拟了下去。殷涔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地,轻轻舒出一口气,抬头往上看去,陈佶站在台阶之上,冲他遥遥一个极为难以觉察的笑。退朝之后,陈佶被皇帝留在了宫中,殷涔回到府中第一件事便是让梧叶儿去找沈沧,如今沈沧住在云野的世子府,而殷涔府中又多了许多人,两处皆是不便,便约在了狮子楼的雅间。殷涔先到了,待沈沧进来,关上房门,又四处查看了下确定无人跟踪无人偷听,沈沧直截了当,伤处让我看看。殷涔褪掉上衣,只这个过程便痛得龇牙咧嘴,沈沧面色沉沉如墨。只见殷涔右侧胸口一个清晰的掌印,而掌印四周如蛛网般扩散出去,淤青之中掺杂血红,看着格外狰狞可怕。沈沧五官拧成一团,受了丁入松这一掌山外有山,按理说你早就应该死了,居然还能活下来。殷涔气不打一处来,你是来治我的还是来气我的?沈沧给殷涔批上衣服,我心疼,如果杀了丁入松能给你出气,我现在就去杀了他。殷涔气到翻白眼,你这意思是我没救了?那倒也不是。沈沧不疾不徐摇摇头,有我在,怎会让你死。殷涔这才缓和了面色,要怎么治?此前的心法不可再用,越用此心法催生内力,伤得越重,要想好得快,需让他人从外向内给你渡内力,而这内力,又须与你原本的内里同宗同源,慢慢调养之下,或许能修补受损之处。沈沧清楚说道。与我的内里同宗同源,那边只有你?殷涔想到这个便觉绝望,如今见一面都如此困难,哪能指望日日靠沈哥哥疗伤。沈沧不理他,让他盘坐好,自己坐到身后,手掌放于殷涔背上,极其缓慢柔和地将内力渡了过去。不消片刻,殷涔果然觉得从胸口到周身都舒缓了许多。一个时辰之后,沈沧停了下来,一次不可过多,每日一个时辰,便可慢慢修补。殷涔张张嘴,却不知怎么说,这特么,如何能实现?沈沧却敲了下他头,你是不是傻,除了我,不是还有梧叶儿吗?他可也算作我徒弟,他的心法也是我教的,虽不如你,但给你渡些气息总还是够用的。殷涔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这哥哥从一开始就不慌不忙。只是也忒可恶了,非把人逼疯才肯说出来。沈沧看着面色终于有了些血色的殷涔,好好调养,过段日子云将军要回京,我可不想让他看到被我一手照看的你成了这个鬼样子。殷涔浑身一震,他居然把这茬忘了,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递到沈沧面前,贴身藏了快二十年的东西,我还是还给你的好。沈沧面上一怔,拿过玉佩,装作毫不在意地揣进怀里,殷涔冷笑一声,我那将军老爹知道你吗?沈沧似被人踩到脚一般,知道什么知道,什么你什么我殷涔默默好笑,行吧行吧,看你这么紧张,那就不说破吧,唉,沈哥哥也有痴心错付的一天回到牌儿胡同已近傍晚,高仁已来宣过旨意,秦念衾明日便正式成为殷涔的同僚,殷涔私下里早已将秦念衾当做谋士,而这一身份在两人间也已心领神会不必明说。陈佶此刻也回了殷府,不知道今日留在宫中陈泽又对他说了什么,看起来似有些心事,其他人却不似殷涔那般仔细,不曾留意到陈佶的细微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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