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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撞你一下,怎么了

吴佩汉就一人形立牌,晦暗的灯光一打,特像肤白貌美大长腿的明星,女顾客们兴奋不已,认识路都假装不认识。他也是个单纯的,愣是直接把人送到厅里,还找准座位,就差连瓶盖也替人家拧了。虽然外面是夜市,也有摆摊卖水的,钟在御在影院里溜达一圈,决定当经理的第一夜,向吴窥江申请自动贩卖机。才过凌晨,吴窥江出来拿外卖。钟在御想他上次拿三份外卖,主动说:还有吗?我来拿吧。吴窥江没拒绝:还有两份。他一走开,钟在御就问百鹤:他每晚都要点那么多外卖吗?每个一口,挨个宠幸?百鹤都要缩进墙里了,不耐烦:你自己问去。钟在御可算明白百鹤躲他避他,他嗅嗅自己,也不脏不臭,每天回家都用肥皂把自己洗刷干净,嫌弃什么?外卖来了,钟在御接过来,去敲办公室的门。吴窥江让他进来,又说:别敲了,下次直接推门进来吧,敲得手疼不疼?挺有人情味的。钟在御手里拎的是碗面,此刻他仿佛寒冬腊月一碗热汤面下肚,行,以后我送外卖就不敲门,不过其它事还是要敲的。吴窥江点头答应。又送了一份外卖,钟在御觉得自己怎么像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呢,严格记录,仔细审查,今儿少喝了杯水多吃了一口菜都得记下。他摇摇脑袋,驱逐这种糟粕思想,又想起来,放映员呢?难怪工作人员少,他没见过放映员。他也没见到百鹤或是夏还妃什么时候不见了,去放片子。身为经理,有责任认识所有工作人员。钟在御的性格里有点冲动,想一出是一出,厕所前有两个多余的门,一间是杂物间,一间连着楼梯。他拿过一次扫把,现在想起来,另一扇该通向放映机房。上楼,还有个双开门,门缝挡不住饭味,伴随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钟在御敲门:有人吗?我进来了?他又问:没人的话,有妖吗?有鬼吗?麻烦请吱一声。无人应答,钟在御推门而进去。放映机房是个硕大的房间,十二个台放映机位置各不相同,像星星一样没规律。偌大的房间黑洞洞,机器还在运转,地上有折叠好的睡袋和基础的生活物品,打开的外卖都未吃完。刚才的那一番动静,也安息下来。什么神秘人,不给看?这电影院,太奇葩了。原本只做晚上,还能以随着夜市的作息来解释,没想到多了个避而不见的放映员。钟在御好奇心起,不让他看,偏偏要看。能躲哪去?没地方藏身,倒是角落里有个通风口,有缝隙,果然是松动的。他轻轻松松取下隔离网,脑袋才一探进去,就听见拐角处传来动静。钟在御赶紧爬进去:你别走,我是经理!结果肩膀进去,也不知是胯骨太大,还是屁股形状不规则,他卡着了,不上不下,呼天呛地,没人理会。里面也没了动静,不知还在不在。钟在御也不怕,大不了困一场电影的时间,他眼一眯也就过去了。通风口也不脏,指腹没有灰尘感,看来是条常走的路,钟在御摸来摸去,摸到个长绳。他把唯一的光线入口堵住,什么都看不见,隐约能摸出来是条绳编手链,绑着几枚圆润光滑的石头。裤子显短,露出细长的脚腕,吴窥江刻意避开肌肤相触,把钟在御拽出来。冷不丁的,像谋杀和偷袭。钟在御一慌:谁呀!他开始挣扎,双脚胡踢乱蹬。吴窥江没被这么冒犯过,双眉都快拧成连线,浑身起了燥火,他差点就压抑不住,想把他拆了,吸髓似的吃入腹中。钟在御反应过来,连忙一动不动,被全须全缕地拽出来,发现是吴窥江: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吴窥江居高临下:废话,你吓得人家给我发消息了。这门吴窥江从不上锁。他知道里面是个正常人,不怕人瞧,也不怕瞧人。百鹤说他莽撞,现在看来还真有点瞎撞。秋天不冷,钟在御不仅堵了光,还堵了风,自己把自己闷得满头汗,脸蛋儿绯红,也没被困的自觉,喜滋滋地席地坐,一个劲儿看手链。红绳白玉珠,绳子干净,玉珠剔透,钟在御认为自己捡到了宝。虽然吓到了人,不知者无罪,吴窥江没来由的替他开脱。他蹲下来看:应该是顾客落下的,他就爱捡东西。他?那一瞬,钟在御觉得这间电影院像座孤岛,死死守着某个秘密。但他不敢问。钟在御支吾:有失物回收吗?吴窥江知道他是想要这拙劣的玩意,转头冲向通风口:小百,手串送给他了。又转回来,你收下吧。钟在御这时才察觉到脚腕疼,看见细长的伤口,抱着脚腕:刚才挣扎时蹭到地了。这里是幕后,不伺候顾客,就怎么省钱怎么来,粗糙的水泥地,挨挨蹭蹭的可不得伤。伤口极浅,流了血,还不够似的凝了颗赤色血珠。吴窥江握了握手腕。钟在御看着他袖口的鞋印,他踢了老板?脑袋还想不想要了,不好意思:刚才我是不是踢到你了?对不起。没事,你也被吓到了。吴窥江想起刚才那一时片刻,挺亏心,对不住似的,你等着,我去拿医药箱。钟在御的屁股依旧诚诚恳恳的贴着水泥地:创可贴就成。他想起来,我跟你去吧,你让那个害羞的出来,我也不是诚心想吓唬他的,有敲门。下去,这种场面,就被看到了。吴窥江在他肩膀上一按:没关系,不能让百爷看见你来了。钟在御觉得那是五根钢筋,贯穿得他骨头酥软,乖巧地坐着:放电影呢!顾客怎么办?又不是给他们开的。吴窥江霸王似的,一去五分钟。回来时,钟在御还在看手链。医药箱用的久了,边边角角磨损,红十字黯淡。吴窥江蹲下来,伤口里沾了灰,用棉签蘸着昏黄的药水擦着。钟在御常穿长裤,一年四季都闷着腿,也就腿最白,那一截脚腕儿细腻紧实。吴窥江抬头,清秀的小脸对比白玉珠,真假立现。药水凉,沁得人痒,仿佛伤口愈合,钟在御傻乎乎地低头,吴窥江赶紧收回视线,听他问:这是什么?碘伏,消毒用的。吴窥江说。药箱里的纱布,以及其它各种日常所需的药,都是夏还妃备下的,经常更换,日期都新鲜。钟在御说:碘伏消毒的啊?你以前都用酒精?不嫌疼?不,用天然无公害的。吴窥江收拾药水瓶,扣上盖,没等来下半句,眉毛一挑。钟在御大大咧咧地笑:口水啊!吴窥江把他扶起来:行了,晾晾干,不要贴创可贴。他心情舒畅,就是嘴上不客气,时刻都想逗他玩,里面有口水,促进伤口愈合的。我去。钟在御鬼使神差,一个劲儿地抖傻机灵,是你的吗?吴窥江后悔:不是!他反身关门,郑重地叮嘱,不要跟任何人说你来过。他就是不乐于见人,像个小孩,就是这样而已,不过技术挺好,放映员中百里挑一。奶奶一般情况下是视而不见,有时候也会躲起来,钟在御有心得。又不能彻底闭锁,又担心误伤,都是小心翼翼地摸索,步步蹚水踩雷。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可横观纵观,又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日子不好相与,人也得过且过。他拍拍胸脯,保证:你放心吧,不就是怕人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吴窥江给了他一个欣慰的笑。百鹤一贯口嫌体正直,嘴上说钟在御冲动,也没真地赶人。到夜宵时间,有个人西装革履,气质卓越地来送日料,挤满了餐桌,微波炉都头顶了盘北极贝。吴佩汉做东,他热乎乎地招揽大家,我去喊我哥。夏还妃看着十指上的戒指,明显不是前天那一拨:今夜大爷可够忙的,以前都是一晚上才见一次。没事的时候,吴窥江来送点吃的,不是在办公室里落地生根待一会,就是在放映机厅。若是没看见他人,就是不知何时走了。夏还妃还指望钟在御说些什么,就见他瞪着百鹤,鲜少的露出真刀真枪的怒火。百鹤和钟在御面对面,拼命朝后仰着,老骨头都快被他自己掰折了。钟在御才当上经理,新官上任三把火,百鹤一而再再而三,实在是恼火:你躲我什么!我哪里惹着你了!百鹤怒气冲冲:你丫阳气太重,冲着我了!瞧瞧都什么话。钟在御气势全漏干净,臊得慌,看看百鹤又看看夏还妃,哑口无言。夏还妃笑得直不起腰:他年龄大,重度骨质疏松,看你活力四射的,受不了。百鹤鄙视他:十七十八,阳|精勃发。等你过了年龄,我看你还怎么冲。不是修炼就是阳气,现代化主义飞速发展的今天,满口迷信的老头可不常见。等吴窥江进来,挨着钟在御坐在。更衣室从没有挤过那么多人,狭窄天地一时热闹,张罗了一桌好菜,如开联欢会。钟在御挨蹭着人,分神地想怎么不用休息室呢?那天看起来挺敞亮的。吴佩汉孤单地独坐一边,他双手合十,掌心里夹着筷子,咳了一声,唤来所有人的目光,特有面子:那个今天感谢大家的慷慨相助,我是新来的钟在御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空荡荡的胃里已经在火烧火燎,那是胃液在起义独立,结果还要听饭前感言。所幸吴窥江也听不下去,板着一张脸,本就是一张生冷的脸,结果更可怕:食不言寝不语。吴佩汉不懂看脸色,有点不满:哥,还没开动呢。吴窥江以自己为理,因而理极歪:从现在开始,到睡觉前,都不要说话。吴佩汉终于通了七窍,低下头:那我不说了。早晨换好衣服,下班各找各妈。百鹤走在最后,准备锁门,就看见一贯早走的吴窥江还没走,他迟疑一下:大爷?吴窥江他对钟在御说:你住的远,我开车送你回去。钟在御一愣:我骑车了。吴窥江不容拒绝:放后备箱,我有话要跟你说。吴佩汉最没眼力见,不放过任何能通大哥亲近的机会,凑过来:哥,你捎我一个!吴窥江不愿理他:你没长手还是没有车?有手有车的钟在御把自行车搬起来,放在后备箱,山地车不重,就是块头大,后备箱盖不上,一路都张着嘴。有手有车的吴佩汉噘着嘴,进了自家兰博基尼。第9章 秘密钟在御憋着口气,抠着安全带。吴窥江见他侧脸鼓鼓的,好玩又好笑,趁等绿灯的当口,大发慈悲:你有问题问吧。钟在御犹自怯怯,显尽胆小:我怕冒犯,你先保证别不要我。要你,怎么会不要你。吴窥江心想这都是什么说法,什么要不要的,叫他绷不住,不会辞你的。钟在御呼出胸肺间的那口浊气,一股脑儿地问:百鹤讨厌我做什么?吴窥江以为他张口会问放映机房那事,轻笑:百鹤不喜欢和人亲近,放映机房里的那个,是他孙子。他笑,钟在御也没头没脑的跟着笑,瞳仁乌黑,为什么,他是不是有什么?他被烧伤,重度的。钟在御差点跳起来,他家貌美如花的奶奶都不愿见人,结巴了:我、我不是有心的,我也没想笑话他,我就是想看看他。吴窥江不介意:我知道,他没伤到脸,也不是怕人。就是不愿意见人,等你跟他熟络了之后,说不定肯让你见了。他不徐不缓地补充,没有用回忆的口吻,救人灼伤的,一把把人推开,纯碱。那之前精神就不好,之后就更不行,百爷家只有他爷俩。百爷退休前是精神科教授,算是治疗吧。钟在御心思单纯,一眼见底,也能明白:他救下的那人?找不到了。不吭不响,连句谢谢也没有。话题有点沉重,吴窥江再三言两语,抵挡不住事件本质上的恶劣。他转移话题,你旁边有口香糖,吃点。钟在御嚼着口香糖,没想到这老板还挺善良:那你那间休息室是不是为他准备的?周到而细致,各方面都考虑妥当,钟在御都没这么体贴地照顾奶奶和太爷。吴窥江点头:对,不过他更喜欢在放映机室睡,晚上放电影,就这么活下去。钟在御怔怔地:我真是,有点看不透你了,你太好了。这话太暧昧,情意拳拳,狂妄的秋老虎节节败退。吴窥江稳稳端着方向盘,瞥着他吧唧吧唧嚼得欢,空咽了口唾沫:给我也吃一颗。钟在御嗯了一声,原本准备整瓶递过去,又见他还分心看前面的路,一股冲动油然而起:我喂你吃,你专心开车。吴窥江心中咯噔,喂?大脑翻车,哗啦一下,还剩空白。钟在御倒出两粒,白白小小,窝在手心,就要伸过去。车它自己抽搐,压过实线,再压虚线,划了个规范的大写s,才四平八稳。啪啪两粒全掉了。这倒霉催的。刚才前面有只狗。吴窥江悄悄地往旁边蹭,安全带反人类,拼死救命地阻挠他,这人世间最傻逼的发明,再喂我两颗。钟在御倒倒瓶子,没了,刚才是最后两颗。车前的路宽敞笔直。歪歪扭扭的树,金光灿烂的叶,吴窥江悲哀自己的贫穷:下次一颗一颗地倒。钟在御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嚼,安安静静,也没敢告诉他自己吃了仨。吴窥江坐端正,故意带着点低三下四,更多的是没事找事:你要是想辞职,现在还来得及。毕竟你白天还有戏要演。百爷面试你,虽然没有明说,应该是言谈之间,知道你能管好自己。不要求你做什么,只要求看不见装个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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